昨天和师妹通了两个小时视频电话。我原以为她只是焦虑于中期答辩的到来,担心自己的研究内容撑不起三十几页的报告,结果聊着聊着,我意识到:我过去经历的一切,正在她的身上重演。
我的师妹正值读研的第二年,考虑到毕业后选择工作,她年初就去了一家企业实习,内容和人工智能应用相关。听起来很“前沿”,但实际工作并不明朗。她的企业导师是位博士,我感受到的这份实习工作更像是在企业里搞科研:没有deadline、没有产出保障,公司也不会真的指望一个实习生“做出成果”。而与此同时,她每周还要在广州和深圳两地往返,为了配合组会和课题,周五回校、周一再上班,租房通勤的压力和时间消耗极大。
一开始她还能在两个世界中找到一点平衡感:实习做得不顺,就回来做自己的研究课题;学校这边写不下去了,又回到公司搞点项目。但这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。她在企业的沟通对象只有导师一个人,反馈和资源有限;在学校,虽有导师和组里师姐帮忙,也不过是“辅助”,真正的决策、调整、执行,都是她一个人在扛。就这样,她仿佛在两场孤军奋战中来回穿梭。
她说话的语气逐渐低了下去,情绪起落大,难以抑制地哭泣,像是被无形的重物压着。我忽然想起了两年前的自己:失恋、找工作、写论文,几乎被逼到边缘。我们这一代研究生,似乎都在某个时间点,体会过这种熟悉的痛感:挣扎、无助、自我怀疑,在一次次鼓励自己和否定自己之间来回撕裂。
于是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:在中国读研究生,注定要经历这些吗?
我们落入的困境
当我们从本科毕业,怀着期待与憧憬步入研究生生活时,绝大多数人最后却只能以失望收场。现实中的中国学术环境,远比我们想象中要灰暗得多。导师争抢一作、压榨学生、实验室打卡、甚至种种不道德的现象层出不穷。以至于当初选导师时,我的标准已经降到最基本的一条:人正常就好。
对于我和我的师妹,我们俩的情况还是挺像的,我俩是同一个导师(导师也分大小,我俩的直接导师都是小导师),在研究方向上,因为我们课题组基本上是项目导向,基金项目、校企合作的项目,再加上我们都是保研,基本上入学前就确定了研究方向,不一定是自己真正感兴趣的研究。我还记得我当时“说服”自己坚持的理由是,觉得这个方向是有前景是有意义的,但到了我毕业那会,只会觉得万里长征才刚迈出第一步的感觉。到后面找工作也比较困难找到很直接对口的。这种项目制的课题研究,基本上是完成任务的感觉,要产出多少成果,有多少经费要用于会议巴拉巴拉的。项目之间虽有联系,却不是传承式的,下一届学生也很难在前人的基础上深入推进,只能从头摸索。
另外,我们的这个小导师呢,也算是交叉学科,本硕博学的化学,但是他的学习能力超强,所以才为他后面转计算机成为可能。大导师其实是机械控制方向,也是要顺应潮流结合计算机。我不知道别的组导师是怎么指导的,但我总感觉我们组差点意思。因为是小导师直系,大导师不太怎么关心,有但不多的那种。
偶尔和其他组的同学交流,看到他们在师兄师姐的带领下,研一就能发论文,而自己借着还在上课的由头,科研进展近乎停滞,心里难免泛起质疑与焦虑。越是比较,越是自我怀疑。
如果说研究生的第一年是迷茫,到了二年级下学期,便是真正的至暗时刻。此时,理想与现实的裂缝全面张开:找工作要准备简历、项目经历、面试技能;论文也迎来中期答辩,科研进展却卡壳,成果不足,既怕延期,也怕被淘汰。焦虑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。于是,你会发现,越来越多的人,早已不再是“做学问”,而只是“保毕业”。三年读研,很多人活得像是在“逃亡”。
困境之上
那么,为什么会这样呢?如果用一句话总结,我觉得“学术理想与现实脱节的教育系统”这一定义,颇为贴切。
一方面,我们以精英标准要求研究生,期待他们能承担科研的重任;另一方面,却用打工人的逻辑在使用他们,把研究生当作廉价劳动力。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落差,成了压在学生身上的沉重负担。
- 研究生原本应是科研训练的重要阶段,然而大多数人却深陷于毫无成长性的任务里。
- 教育系统将论文、项目、指标挂在嘴边,却鲜有人教会学生如何做研究,如何选择方向,如何提出问题并思考答案。似乎所有的导师都默认你从本科生变成研究生就自带了“研究”技能。所谓的“创新”,往往流于形式,成了为创新而创新、为发文章而发文章的空转,真正有意义的积累寥寥无几。学术诚信学术道德问题在大陆应该算是隐形的灾区。
当下的研究生教育,把“科研”和“教育”混为一谈,把“学习”和“生产”绑在一起。没有足够的教学资源,就让学生“自己滚”,于是才有了那种无数人经历的孤独挣扎感——我们不是在学术世界里成长,而是在现实夹缝中求生。
这次联聊天,我发现一个共通的现象,无论是曾经的自己,还是现在的师妹,痛苦的根源往往不只是任务本身,而是我们把事情看得太重,把自己看得太轻。把每一个项目、每一篇论文、每一次答辩都当成生死攸关的战役,仿佛一旦失败就会彻底被世界抛弃。而与此同时,我们却轻视了自己的感受、承受的压力,忽视了自己作为“人”的存在。
我不禁想起一位远赴北欧读书的师姐。她说,她现在博士的研究方向和之前完全不同,很多内容都需要从头学起。尽管进度慢,她的导师从不施压,遇到不会的地方,总能耐心请教,导师也乐于解答。而且,每天有明确的工作与休息时间,非工作时段,导师不会打扰,更不会默默期待你“自觉加班”。相比之下,我们的困境是否正源于根基上的错位?当师生地位失衡,学生失去了应有的尊重,教育就沦为了权力与劳动力的交易。
破境而行
认清了困境的本质,或许我们也可以换一种方式与它相处。
并不是要一夜之间挣脱所有的压抑,也不是要在系统之外造出一条新路。有时候,哪怕只是在日复一日的拉扯中,为自己争取一点点空间,就已经是一种小小的胜利。
我慢慢意识到,在困境中活下去,不是靠更用力地挣扎,而是靠学会放过自己。
我记得我的研二下学期,我在我的工位上贴了这样一个便利贴,上面写着:“拒绝guilty pressure;向外归因”
别人发了论文,不急着和他们比较;
实验进度缓慢,也告诉自己:科研急不得,一步一步来;
学会在压力之外,留一块属于自己的时间和兴趣,不让自己彻底被任务淹没;
不再把每一次答辩、每一个项目都当成生死攸关的战役,只是专注把自己的事做好;
情绪反复时,花点时间投资自己,学着冥想,练习情绪感知与调节,让自己慢慢稳定下来。
也许我们无法一下子改变教育的体系,也无法左右导师的态度,但可以在自己的生活里,找到一点点平衡,一点点主动权。
不是每一场战争都要一个人打完。不是每一个研究生都必须走这条充满痛苦和试错的老路。愿每场“一个人的战争”不再孤军奋战。愿她,也是最后一个。